水手之梦

仿佛是在风暴中才有着安详
——水手葡萄发布新歌《水手之梦》


有些词汇终究是面貌模糊，复杂而多意。

比如水手。
作为一种古老的职业，从古典时代开始就被赋予了浪漫的色彩，他们亲历了贸易的联结，见证了文明的沟通，但浩瀚的大海又带给他们未知的险遇，不安和孤独。

独立音乐领域中的70-80后乐手身上也能查勘出些许类似的气质，他们成长于“后革命”时代，经过新与旧观念的洗礼，集中着不同的文化，经济和社会元素的映射。上一辈乐手大多已经抵达了指定的坐标，而年轻的后来者则正在劈波斩浪。他们则要回应观念的反问，还要承担潮流的冲击，消极与积极宿命般共生，坚守着最后的原则。

《水手之梦》是 “水手葡萄”将要面世的新专辑的首发单曲。水手葡萄成立于2015年，这是一支雷鬼化的摇滚乐队，烙印着藐视物质消费的精神，他们上一张专辑《高尔夫大亨》用全英文歌词讲述了很多不可得的故事，而这首歌他们选择了母语，避免转译的损耗，消弭经验的阻隔，全力构建起自己的解释系统。

我是一个远洋轮上的水手
在狭窄的单人舱
枕着大陆的梦
涡轮颤抖喋喋不休
月光怜惜万物生灵
我的生活随波逐流

第一段歌词，会令人想起菲利普·拉金的《离去之诗》

是的，阔步在坚果散落的路上，
屈身于矮硬而精良的
水手舱，如果
它不是这么装模作样，
这么从容的倒行的脚步，
为了创造一个目标：
书籍，瓷器；一种生活，
该受谴责的完美

他们喜欢阅读，相信文化碰撞的可能，鄙视物质消费与金钱至上，推崇纯粹的精神力量。水手葡萄的身上映照着集体主义和理想主义的余晖，但在这集体主义异化为权利等级之温床的时代，他们为那种力量不可避免的陷入消散而发出叹息。因而他们化身为水手，去记录和赞美一种文化意义上的海洋梦境，歌颂孤独和个体的自由，以及对主流价值结构的不屑。


轮船停靠在异国码头的时候
去探访旧书摊
去购买水果
市井阡陌树影斑驳
铁锚沉睡 潮汐温柔
我的生活随波逐流


典型雷鬼风格的鼓击引入合成器与吉他呼应的前奏，模拟的钢鼓音色渲染出浓郁的加勒比海异国情调，CITY POP风味的合成器又让音乐蒙上一层浅淡的东方霓虹，七和弦的和声进行雕刻爵士音乐的精致---一种融合了东西方，复古与时尚的新鲜听感由此诞生。专辑的制作人张骞是资深的雷鬼音乐人，他制造低频的Punch，让高频像空气般蓬松与华丽，又在低与高频之间填充温暖的中频，赋予声音蜜糖的甘饴。他的新潮感与专业性缔造出一个能让歌词落脚的，唯美浪漫，久听不乏的基调。

历史上伟大的作家往往具有水手的气质，他们以开阔的视野面对崭新的世界，而直觉情感又象冰山在海平面下的部分。赫尔曼·梅尔维尔，杰克·伦敦……太多人从水手经历中赢得光荣与尊严。水手葡萄从经典的作家那里汲取浪漫主义和幻梦般的诗意氛围，他们也想要像有些经典的摇滚乐队那样，在音乐中容纳叙事文学的趣味。奇妙的是，在莱蒙托夫《当代英雄》和杰克伦敦的海洋系列故事的两极，他们同时攫取了对英雄主义和反英雄主义的相互否定，弥散出孤独与勇敢，虚无与兴致盎然并存的气息。

每一年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
时间里
消磨闲散的度过
无所事事的生命
每一年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
时光中
反反复复
不知所终的梦境

巨轮劈开肮脏的泡沫
汽笛催促敷衍的邂逅
我即将出发去下一个陌生港口

精神上的流浪与避世情结，从文学和摇滚乐中奔涌而来，令梦幻与现实纠缠不清，水手的漂泊也就有了退隐的意义---不必看见自己，也不必看见自己为他人所见。向往“无依之地”的绝对心灵自由，由不知所终的吸引力牵引，浪迹天涯，幻想每天早上在一个陌生的城市，陌生的酒吧后门宿醉醒来---在陌生之地遗忘过去，仿佛掌握了放纵与自新的秘密。

唯其如此，另一种朝气蓬勃的青春气息，才显得更有价值，甚至是唯一的价值，是人生船舰最底的那块压舱石。

《水手之梦》基调深沉，但音乐又以轻松的节奏化解了内在的焦虑。从审美层面看，延续了摇滚/朋克式的弃世主义，而不是愤怒；从情感层面看，精神立场是悲悯的，而不是批判的；从内在结构来说，这是对内心的顺应，而不是自我放逐。

轻快的曲调奏响，一种如释重负感悠然盘旋在头颅四周。去远航吧，去积极的追寻无用之美吧，去藐视生命的沉重，去嘲讽装腔作势的成功，去肆无忌惮的浪费生命吧，不必勉强冲刺，不必紧张，不必努力加油，一切顺其自然......


作者：厚胖客 乐评人，前《我爱摇滚乐》专栏作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