RUNRUNRUN
在柏拉图的「洞穴寓言」中,一堆火将万物的形迹投射在洞穴的岩壁上。被缚的面壁者们凝望着那些活动的影子,确信它们就是这个世界的真相。这是一种古老的仪式,一场奇异的电影——如果还需要配乐的话,就让「RUN RUN RUN」乐队为它作一次现场演奏吧:在摇曳的火光与潮湿的空气里,低音鼓与铃声被反复敲着,随山洞的空旷混响滞缓地铺开;一支吉他开始弹奏散漫邪幻的和弦,盘旋的旋律诱导着面壁者将眼睛与火合为一体。乐手的身形会不时被映照在岩壁上,他们的影子是低垂的。
沉默、潜行,这支乐队的存在一度曾比他们的音乐还要神秘。从2014年组建并签约兵马司唱片开始,「RUN RUN RUN」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难觅踪迹:很难说清他们是蛰伏在贵阳还是北京,以及除了吉他手小窦以外又有哪些成员是确定的。直到5年后首作《HOON》的发行,一切似乎才变得清晰——小窦定居在了北方,先是和鼓手毛特组成了二人阵容,随后小文从乐队巡演经理转为合成器手,THE BEDSTARS乐队的赵凯也带着一本手记为他们加入了念白。在一年多半是聚众饮酒半是即兴排练的磨合后,这支乐队名字的意义似乎从对「地下丝绒」著名歌曲的致敬,回归到这个词语字面意义本身——跑,并且强调三次,并且成为他们第二张唱片的标题。《RUNRUNRUN》,一封写给洞穴的告别信,一则关于行进的宣言书。
冲出洞口的起跑以《引》开始。《HOON》中通篇离散飘忽的吉他,在这里被集结成规整的行进队列:行进,行进,沿着被强力低音轧出的路径,将西南中国的森林与湿气统统抛在了脑后。一路向北,影子会越来越暗淡,视野却愈发开阔光亮。在那里,习惯了洞穴微光的眼睛,或许会被《跑》中庆典般的旋律照射得晕眩,或许会在节奏暂歇时的电流与回授中稍作观望,但行进的脚步并不会拐进分岔小径去寻求「变化」的风景;当跳动的4/4鼓点再次响起,一切会被决绝地牵引向前,仿佛将无休无尽地去向永恒。
行进中,赵凯会摊开他的笔记本读上若干次。在《治爱丽丝》里,它们以一些由远及近却难以分辨的声音形态出现。朗读的口吻是笃定的,仿佛在宣告一些重大而不容置疑的事情。可是那些词句究竟在说什么?很难有人能解释清楚——在大部分时间里,它像一盘古旧模糊的垮掉派诗人街头宣讲录音带,抑或一次醉后本能般喷出的支离破碎的错乱言语。而此时关于洞穴的记忆似乎尚未远去:在《清道》中,它被合成器旋律再次唤起——仪式般的吟唱,飘渺迷离的回响弥散着来自街道车流的声音,幻觉与现实共舞,仿佛是「洞穴幻影」在行进中的一次回魂上身。行将出神之际,《电山》和《5G》骤然把所有游移重新拽回 Motorik 规训的秩序中:脚步在连环往复的吉他节奏里越来越密集,间或的 Tambourine 就像是行进者腰间撞击的钥匙。行进,继续行进。
就这样又跑出了很久,《逆行》的鼓机节奏与合成器不觉间铺满了路面。在和弦的延音里,在规整的击掌声中,那些与仪式或幻觉有关的事情似乎已恍若隔世。随后焦急的吉他和歌声出现了:它们在《余悸》中不安地涌动着,好像预示着什么行将发生。很快喧闹就在空气中弥漫开去,宣讲的声音从广播喇叭倾泻而出。强烈的和弦被前所未有地激扫,它与密集的 Ride 敲击、闪耀的合成器旋律混合在一起,构成了名为《投机》的唱片结束曲,构成了在目力所及的终点到来前的最后一次欢庆。
炽热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太久。鼓声停了,一切渐渐消逝在电流的余波中。奔跑者的身影越过终点离开了视线,他们接下来要去的或许会是一个令我们都感到意外的地方。
更多>